回到香港已經是第四天了,驀然回首間,卻發覺蘇州已經離我好遠好遠。
上周六的早晨,當我和jim拖著行李離開酒店,告訴出租車司機去干將路東航門口的時候,我回頭望了望山塘街——這條由白居易修建的路,旁邊有當時人工開鑿的河流,我想著蘇軾說的那句“七里山塘到虎丘”,想著乾隆書寫的“山塘尋勝”,一股若有若無的憂傷慢慢升起。
我不是傷感別離,真的!這前半生我經歷過無數的別離;我只是懷念這樣的時光——在這樣一個有著千年記憶的古城,和心愛的人漫步街頭,漫步在園林,在古老的街道四圍走,坐在曾經坐過的位置,吃著差不多相同的東西……這樣的日子雖然只有短短四天,卻讓我舍不得放手。
夜晚到達香港,這里的繁華鋪天蓋地的襲來。我似乎還沉醉在那青石鋪就的道路上,夢境里也隱隱出現古老的花墻和淙淙的流水。但是,只有一晚,唯一的一晚。第二天晨曦剛降,清脆的鈴聲將我從睡夢中喚醒,我坐著巴士穿行在去學校的路上,一瞬間,所有的纏綿,所有的夢境,都如煙一般的散去。我坐在辦公室里,看著周圍的同時來來往往,看著桌子上堆積如山的工作,腦中一片空白,直到我拖著有些疲憊的身體,從最后一個班的課室中走出來,又馬不停蹄的拿著包,沖到HKU上晚上的當代文學……
周一…………
周二…………
周三…………
周一的晚上兩點多才忙完,昨天下班的時候,在巴士上睡到最后,被最后一個下車的人輕輕推了一把,悠悠轉醒,望望天空,不過才六點鐘,已經暗淡非常了。
時光過去的比我想象的還要快,直到今天,從沉重的工作中抬起頭來,又能夠悠閑的休憩那么一會兒,曾經美好的經歷才慢慢回來,可是,她已經失色的像古舊的老電影,有些蒼白,又有些殘舊的美麗。
蘇州并沒有我和jim想像中那么寒冷,但那本該煙雨繚繞,潤澤如玉的城市卻非常干燥。
我們去了同里,去了退思園。猶記得leslie拍《風月》的時候,正是在這退思園中。只是那亭臺樓閣,往來望去,卻尋不到風月的角度。看來,電影的確是欺騙人的東西。罷了罷了,能在這退思園中小坐片刻,望著園中主人精心制造的景色,莫不是一種幸福麼!
在蘇州基本上未乘坐公交車,一來住的附近沒有車站,二來人實在太多。于是,出門坐的士穿的都是小街小巷。一路上,我看見了好多景象:火車站門口的一條運河里正在施工,一條小街上幾乎所有的門面都在裝修,干將路中間的一條小河被堵成幾段,甚至北填平……
我忽然想起了蘇州地圖。我和jim趴在床上仔細的研究過這張地圖。古姑蘇城原本是被一條大渠四周圍繞的,那條大渠就是火車站門口那條,現在應該被慢慢填平一段,要建造一個新的火車站;干將路上的那條河應該是護城河的一條支流,目前應該是死水一潭。蘇州人家基本上有三種生活層次;富有的人家面水靠山,有著遠大的園子,門口卻平常如斯,如拙政園(這應該是表現了姑蘇人的內斂);平常人家是面街靠水,就是在道路兩旁居住,屋后是一條碧水;再有的是我們現在所說的“忱河人家”:屋前屋后都是河水,要依靠橋梁去往別處。有的大戶甚至能將船劃進自家的前院,真是天然的“停船場”。
這樣說來,“水”應該是這里的靈魂,是支持姑蘇沉默,但是內斂的根本。沒有水,我無法想象這座城市的樣子,沒有水,這里的生靈還將潤澤如玉、這裏的空氣還將煙霧繚繞嗎?但那時我悲哀的看到眼前的現實,看到那些曾經流淌著的,清澄如碧的水,如今沉淪、停滯,甚至消失。每當我路過,看到,心里涌上一陣真的疼痛。但是我太卑微了,太渺小了,我只是著社會上的一個凡人,沒有權利,沒有金錢,有的只是思古撫今的憂思和迷茫。如果昔人今仍在,我想問問姑蘇白刺史,那時候修鑿這山塘河是為了甚麼?如果東坡仍在,我想告訴他,那“七里山塘”早已不再,虎丘塔已經無法攀登。這里,已經不再有“七里山塘到虎丘”的勝景,有的只是林立的仿古商店,和一家家掛著“百年老店”字樣的食肆。我懷念從前啊,站在已經渾濁的河水旁,希望看見從前的一絲一毫,雖然沒有交集,但能站在同樣的位置,即便隔了千年的風霜,又如何?
蘇州一天天在變,蘇州人的質樸和善良卻沒有變。這樣一個在古中國千年文化下滋潤至今的城市,的確和別處不同。那天去太湖珍珠的專賣買些珍珠,結帳時,那服務員靈巧的穿針引線,為我加長有些短的項鏈,一邊用軟軟的蘇州腔問,你們是在蘇州工作嗎?不是啊,我說。她便笑起來,現在有很多年輕人都來蘇州工作,我們把他們成為“新蘇州人”。一直在旁邊探頭探腦的jim接話了:“我們在上海,他們說我們是鄉下人,蘇州卻稱為‘新蘇州人’。”“呵呵!我們去上海,他們也說我們是‘鄉下人’來的。”穿針引線的手不停,聲音卻傳過來,臉色平靜,沒有憤怒,仿佛陳述一個事實而已。走出店面,jim感嘆,只是一個稱呼,兩座城市的素質就相差了好遠。
嗯!是啊,我能體會到這里的民風。雖然好多人都功利的做生意賺大錢,但是樸實的民風依舊。一次坐的士和年輕的司機搭訕:
“為什么這條街全部都在裝修啊!”
“不知道!現在一天到晚都在修,修好了這條修那條,越修路越窄,我看到時候修的沒有路了,我也不必開車,就在家里睡覺好了!”
我和jim面面相覷,一笑。
“那么拙政園怎么樣?”
“我們小時候就是在園林里玩到大的。那時候也不要門票,我們都翻墻進去。小時候沒地方玩,就到處爬爬走走咯!”
“是嗎?那‘藕園’怎么樣?”
“‘藕園’?好像在裝修啊!前幾天送客人去的時候看見的!”
看來,蘇州的園林也沒有休息的一天,好不容易旺季過去了,淡季卻要裝修,迎接來年的另一批遠道而來的客人。
要下車了,一邊付錢,一邊又問:
“那‘滄浪亭’又如何?”
“‘滄浪亭’“一塌糊涂!”
車走遠了,我們倆強忍住笑,走向另一條街道。
到了“藕園”的 門口,我們最終沒有進去。其實,“藕園”的外圍非常漂亮,可能她是蘇州城唯一一個外圍被水環繞的園林了。當年那夫婦倆隱居于此,真的能享盡天倫之樂。大隱隱于市,真不無道理。但是一看簡介,在1941年被一位實業家購買,整修兩年,于是失去了一睹其面目的興趣。我不敢想象兩年的時間,她還有多少是原來的樣子?加上這一次的重新裝修,在破舊的門庭外,一個嶄新的“藕園”將要誕生。
回來的路悠長又平靜。一路上都是面水而居的人家。巷子很窄,店鋪很少很久,多的是各家引起的炊煙,味道香美,像中國山水畫中的小橋流水人家。一路走去,有將近半個小時,走到大路上,卻發現已經快到蘇州最繁華的街道“觀前街”了。
這一路,是我們以外的收獲,然我對這里又有了新的了解。
我只希望,在夢中,還能有機會看到這里,看到古樸的忱河人家,以及,遺留了千年,還沒有消失的勝景。